蒂姆·瓦特斯通:改变了英国图书零售业面貌的人

来源:    日期:2011-2-18    浏览次数4392

    蒂姆•瓦特斯通向我解释,为什么他不喜欢“文字企业家”的名号。这个名号加在瓦特斯通头上,我以前在不同场合看到过,但一直没有真正理解它的含义。还能有什么名号适合瓦特斯通呢,适合瓦特斯通这个从数千英镑起价,最终改变了英国图书零售业、让书店占据了繁华商业街面的人呢?这个人后来把公司卖给了别人,让自己变得多余,然后又把公司收购回来;一个显然已经与自己的书店彻底分手的人,为什么连续四次试图重掌书店管理大权?这些都让我想起词典里对企业家的标准定义。

    
他不喜欢文字企业家这个名号,原来是大有理由的。他说话,温和而谦恭,更像一个绅士出版商,而不是董事会里的怪物。他说,“我受不了别人把自我吹捧东西,加在我的头上,真的”。的确,我们的语义学讨论,是受到了他对银行家的描述的启发。几年前,瓦特斯通在促成一项交易的时候,见过一些银行家,这些银行家后来成了他的新小说《In for a Penny, In for a Pound》中的一个情节线索。他的新小说详细讲述了高层金融活动、报业帝国和图书出版业的事情。这些琐碎的事情,如他所说,“太让人难受了”,以至于草草记下见面会谈内容之后,脑子里就马上把对方想象成滑稽可笑的丑角。他对“积累个人财富的无穷动力”感触良多,对这种动机十分不认同,他痛苦地提出批评,几乎完全来自他自己的直觉和冲动。

    
“你知道,作为企业家,我不喜欢称自己为企业家”——我们的谈话自此开始离题八丈——“你做这些事情,完全不是为了钱,真的不是;你做这些事情,是因为你痴迷一个设想和思路,想把设想和思路实现出来”。瓦特斯通说,终极成就是看到自己的理想成为现实,尽管成功总是机会性的:他认为,几乎所有企业家,都在与常规思维做斗争。

    1982
年,他创办瓦特斯通书店,在当时可谓领风气之先;他把当时的情形形容为惨淡严峻,人们不断预测,图书式微了,读者面对的只是WH史密斯、规模小一点的布莱克维尔、以及一批独立书店,这些独立书店“有的还不错,有的很糟糕;人们只管将他们浪漫化”。当时的图书零售业,史密斯书店占据大头,瓦特斯通在这家书店工作了8年,才出来单干;当他刚离开大学的时候,他曾到印度参与经营他父亲的茶叶生意(“当时我22岁,却像18岁,真是不成熟”)。然后,结婚生子,因为有家要养,所以加入了史密斯书店,工资比以前涨了两倍。对那段时光,他现在的形容是:令人恶心,“我可不想在史密斯混日子,但当时家庭需要占了上风。那真是一幅公司生活的讽刺画。我发现,我根本受不了公司职员的生活,真是受不了。错误在我……我对别人的观点很不热心,我喜欢有自己的想法,然后他们就把我开除了,对我来说真是一种解脱,我知道,我必须创办出瓦特斯通书店”。

    
首先让他激动的是,他在纽约看到的那种图书零售,以双日书店为代表,营业时间晚至夜里11点,店员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城市中,把书送到顾客手里。与此相比,家住普特尼的瓦特斯通想买书,必须步行跋涉到附近商业街上的史密斯书店,或者乘坐地铁到伦敦市中心的哈查兹书店,他说,“该店星期六中午12点就关门了;而迪隆斯书店则根本没开门”。他认为,这里面有市场:他觉得,自己想做的不过是看书,这个国家里一定有一两百万跟他一样的人。“我脑子充满了这个想法:为什么独立书店中的佼佼者,比如哈查兹或者其他什么书店,不能做全国连锁呢?为什么他们不能像纽约的书店那样,甚至比纽约的书店更好呢?为什么书店晚上不营业到深夜呢,书店里工作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一些真正喜欢书、了解书的人呢?书店的备货为什么不能做到精彩绝伦呢?”

    
就这样,从他的6000英镑遣散费和一些风险投资起步,瓦特斯通在伦敦晚报上做广告,招聘雇员——“薪酬中等”——并在伦敦老布隆普顿路上开张了第一家瓦特斯通书店。他是对的,图书需求的确很大:很快,圆润的黑色书架、知识丰富的店员、以及高档次的图书品种,加上老板能说会道、资金源源不断、还不要说名人频频造访,瓦特斯通书店就在英国遍地开花了。瓦特斯通回忆起劳伦斯•奥利维尔到瓦特斯通书店肯辛顿商业街分店时的情形,“他说:你想要的是钱吗?我说:是的。他二话不说,就投资了2万英镑”。

    
瓦特斯通书店的到来,正是时候。瓦特斯通提醒我,当时文学杰作辈出,作家如萨尔曼•拉什迪、伊安•麦凯温、约翰•班维尔和马丁•阿米斯刚刚崭露头角;瓦特斯通在这场文学大繁荣中抓住了机会,将瓦特斯通书店变成新书发布会和读书会活动的首选之地。他说,“我们当时充满了文化自信心,怎么自豪都不为过”。他们还全力推广他们看好的作者的作品,1990年尼古拉斯•莫斯利的《充满希望的怪物》出版时,瓦特斯通和公司中的其他人深爱该书,以至于为此创办了瓦特斯通连锁书店的“每月一书”推荐榜。当时图书出版业也是信心满满的,这意味着重量级出版巨头频频出现——瓦特斯通指出,当时企鹅出版社如日中天的彼得•迈耶就是一个例证——他们用优惠的回款条件和折扣政策,支持书店企业。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没过多久,就造就出一个盈利的书店企业,尽管其间也出现过“一些因过于异想天开而造成的危险关头”。“但是”,瓦特斯通坚持认为,“真正激动人心的是获胜时刻,而不是钱;我们的确赚到了钱,挣到钱也很好,但真正激动人心仍然是梦想成真”。

    
但即使是最美妙的梦想,也有梦醒时分。瓦特斯通书店扩张过于迅速(“我们当时真的自信过了头”),网点布局经常脱离当地人口状况的实际,坚持在所有分店里执行大数量品种备货的政策。这些都消耗了过多的资金,1993年,在已经将部分股份出售给WH史密斯的情况下,瓦特斯通将书店作价4700万英镑,卖给了WH史密斯。之后的岁月里,瓦特斯通居然写了三部小说——《莉莉和蔡斯》、《不完美的婚姻》、以及《生命片段》。尽管如此,写书显然不能代替卖书,因为1998年瓦特斯通伙同HMV公司,以3000万英镑的价格将瓦特斯通连锁书店购回,以此构建HMV媒体集团,并成为HMV董事会主席。三年之后,他再次行动起来,上演了一出出版业中最迷人的肥皂剧——企图将HMV全部收购、归为己有。为什么呢?

    
“对于公司的经营思路,我是越来越不耐烦了——坦率地讲,简直是气疯了。我是HMV的董事会主席,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谋杀掉。而且那么做是非常愚蠢的,因为图书市场不断增长再增长,从Tesco或者Asda或者Boots那边投靠过来的人,好像以为他们的工作就是让瓦特斯通书店脱离开图书,将其改造为经营多媒体产品的零售店。这对书店里工作的店员来说,是非常难以应付的,这些人我都认识很多年了——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跟瓦特斯通聊天,你就会明白,他之所以获得了成功,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亲切温良的作风:好人好事在他嘴里能变成极好,而面对困难局面时,那些过奖的话则显得“有误导之嫌”。随着他与HMV的关系不断僵化,例外的情况也出现了:在回购公司的过程中——特别是他第四次、最后一次以及“非常认真”的最后一次回购尝试——关于对瓦特斯通连锁书店管理状况的无能为力和无所作为,他将自己形容为“中风患者”。但当交易破裂时,双方均宣布被对方提出的不可能的条件打残废了,他知道,引退的时候到了。

    
但是,瓦特斯通和瓦特斯通书店之间的曲折和争斗,肯定为他写作《In for a Penny, In for a Pound》提供了很多素材,该书初稿篇幅达到了让人眼睛酸痛流泪的24万词。该书毫不讳言董事会里的血雨腥风——家族控制的报业企业里的暗斗,受到企图从委托费中获得最大回报的银行家的暗中操控。在故事的一条附线里,一个举止非常得体的人,竭力维持自己的小出版社经营;当读者来信专栏回答来信的作者、马考莱报业公司的明星作者和专栏作家安娜•拉维发现自己身陷小报丑闻的中心时,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终于碰撞在一起。在故事中,还有野心勃勃的律师与左翼资深政治家上床,澳大利亚媒体大亨对此勃然大怒,而原来的热心读者却变得高高挂起。简言之,故事情节推进节奏很快,人物对话直言不讳(比如,尼基,你真是狗屎。臭狗屎!),整个故事十分抓人。

    
我跟瓦特斯通说,“当我第一次捧起你的书……”,他马上替我接上后半句话,“你认为这是杰弗里•阿彻的作品吧?”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封面颜色鲜红,文字颜色是黑色和金色,书名也与阿彻的处女作《Not a Penny More, Note a Penny Less》相距不远。该书并不是由大牌出版巨头出版,而是选择了一家名为Atlantic的独立出版社,该社唯一的亮点是阿拉文德•阿迪加的《白虎》赢得了布克奖。Atlantic出版社的首席执行官、董事会主席托比•芒迪认为该书具有市场潜力,认为适合在他们的犯罪和惊悚小说品牌乌鸦座之下出版。瓦特斯通为芒迪的热情所动,尽管他承认,第一次看到封面的时候,“我几乎晕了过去,竭力让脸上洋溢的热情不立刻褪去。但现在我感觉舒服多了”。

    
芒迪显然知道,媒体和图书出版业的观察家一定会对该书映射真实人物的方面大感兴趣并对号入座:巴克利兄弟、鲁波特•默多克和安娜•雷伯恩,都被他们指了出来。瓦特斯通的辩解很可能仅仅是:安娜•拉维这个人物的原型,肯定不是根据已故的贝里尔•贝恩布里奇。但书中有一个细节,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问瓦特斯通,当他送安娜到书店参加签售活动时,有500名热情读者排队想见她的真容,这是不是有点过了?毕竟,如果这是大多数作者和出版商习以为常的事情,那么他们就得坐金色豪华轿车到处走了。但他告诉我,不对,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当年德克•博加德在瓦特斯通书店肯辛顿分店里签售的时候,书店一下子卖掉了1000册书呢。假如这里面确实有点盲目乐观了——毕竟一个全球知名的电影明星不是小说家甲或者诗人乙——那么也是一种美好的虚构和夸张。

    
在最后的时刻,瓦特斯通觉得自己和那个他赋予了名字的连锁书店在很大程度上和解了。他太礼貌谦逊了,以至于在我们的交谈中,他从来没有暗示“我告诉过你了”这样的意思,只是说,这些天里,瓦特斯通书店的高管给他打电话,咨询出版业问题的来龙去脉,对此他是多么的高兴。瓦特斯通连锁店去年圣诞节销售不佳,今年1月执行总经理格里•约翰逊离职,之后这家连锁店的确有回归早年经营方式的迹象,恢复个店店员在进货上的自主权,不再高度依赖积极的营销宣传攻势,强调书店图书和服务的质量。因此,谁说瓦特斯通书店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锋芒尽失了呢?瓦特斯通说,“我是所有想毁掉瓦特斯通书店的敌人。我是所有能够正确领导瓦特斯通书店走出困境、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意义重大的人的朋友”。那么瓦特斯通是否会再一次站出来收购瓦特斯通连锁店呢?他说,不会的,但思想上显然还没完全想通,沉吟了一会儿,他说,“我肯定不会在这个事情上积极进取了,就我目前的处境而言”。

    
但是即使这家连锁书店能够将精力重新集中在它的核心市场上,也仍然要面对瓦特斯通所说的“变幻莫测”的商业环境带来的各种挑战:最突出的是,过去几年里,书店面临着同时来自非传统图书零售商比如超市以及像亚马逊这样的网上书店的特别直接的竞争。前者品种范围有限,但价格超低;后者在某种意义上正是沿用了瓦特斯通连锁书店早年擅长的战术,将备货范围延伸到梦不可及的深度。现在,又出来了电子书——瓦特斯通本人玩过电子书阅读器,但是他说,看不出电子书阅读器会成为休闲阅读的主导形式。

    
也许,这个孩提时代的阅读经验来自东苏萨克斯的克罗博罗的独立书店的人——他家并非书香门第,买书更属奢侈——读书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坐在地板上,日复一日地,盯着满是图书的书架。他还会思考最初的问题吗,还会认为人们依然想买书吗?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却一点都不“变幻莫测”。瓦特斯通说,“我对这个事情真是一点都不乐观了。”

    
瓦特斯通将在一家瓦特斯通连锁书店的分店里开一个Party,庆祝自己的新作上市,与他所谓的“瓦特斯通离散故人们”重逢,包括公司以前的职员,他们当中很多已经自行开店或者在出版社工作了。而这一切,从共事到各奔东西,我们可以想象,不过是区区几年内发生的事情,令人颇为感慨。他有点勉强地承认,“以此方式与重温瓦特斯通旧情,是有点奇怪啊。但要感谢他们如此慷慨大方,终能捐弃前嫌回来相聚”。参加完这个活动,他就要回到其他事情上来,照顾他8个子女中最小的两个,担任爱丁堡纳皮尔大学校长,委婉推掉加入其他公司董事会的各种邀请——同时构思下一部小说。尽管这样的事情不太可能发生,但一旦他遇上了一堆作家,他可以为他妻子寻求建议,他的妻子叫罗茜•艾利森,她的处女作小说《对你的特别思念》入围了今年Orange图书奖决赛。他开玩笑说,“我对罗茜很恼火,她整个抢走了我的风头”。但是我可说不准瓦特斯通真的对此恼火——我怀疑他从和蔼可亲直接变成中风患者了,而这显然也是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